闪光灯在法庭里疯狂闪烁,摄影机咔嚓作响。
    喧嚣、议论声、法官的敲槌声——全都像隔着厚厚的水幕,模糊不清。
    齐溪的视线死死盯着谢芷懿现场直播。
    她坐在旁听席上,肩膀微微颤抖,嘴角却勉强带着一抹笑。
    时间在这一刻停滞,他感觉不到呼吸,也听不见声音。
    “十年……十年啊……”他心里低语着。
    眼前的法袍、面无表情的法官、涌动的人群,都像被红色的幕布隔开,只有她,只有那个笑容,刺得他心口发疼。
    谢芷懿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,得以假释。
    但那行更刺眼的文字,是:终生褫夺律师资格。
    她的指尖微微一抖。
    不是因为意外,而是因为……她早该知道的。
    那是她从十五岁起便紧握着的道路,是她熬过黑夜、痛苦、案件、无数抉择才换来的身分。
    是她以为能用一辈子去捍卫“人应当被公平对待”这个信念的地方。
    如今被一刀斩断,斩得干净,斩得决绝。
    剥夺、褫夺、撤销。
    她被驱逐出自己最熟悉的世界。
    她垂下眼,长长呼了一口气。
    没有哭,也没有辩解。
    ——因为她知道,她确实越界了。
    她动了手。
    她伸进了法律不允许她碰触的那一区域。
    外头的声浪仍然鼎沸,记者的闪光灯像雪一样落在她的脸上。她被手铐束缚着双手,神情却意外的宁静。
    齐溪站在人群之外,警徽在阳光下微微闪着。他是刑警,按规定必须回避这一切,但那双眼,仍饱含光。
    法警宣读结案,囚车的铁门“喀”一声关上。
    在那一刻,她闭上眼,唇间缓缓吐出祷词。
    “我的天主,我的慈父,我犯罪得罪了您,很觉惭愧,也真心痛悔。因为我辜负了您的慈爱,妄用了您的恩宠。”
    “O  my  God,  I  am  heartily  sorry  for  having  offended  you,  and  I  detest  all  my  sins,  because  I  dread  the  loss  of  heaven  and  the  pains  of  hell...”
    那是一段她和神之间的忏悔,也是她最后的爱语。
    她抬起头,隔着玻璃,看向人群中那个男人。
    齐溪的嘴唇在颤,却一字未发。手指握紧又松开,松开又握紧。
    女子微微一笑。
    唇形无声,清晰得像祈祷——齐溪,我爱你。
    随后,她低下头,踏上囚车。
    齐溪落泪了。
    那滴泪在阳光下滑落,像是迟到十年的告别,映照出他心底所有的懊悔与无力。
    他站在雨里,看着那扇铁门缓缓吞没她纤细的身影。
    门板合上的那声巨响,像是把他心的某一块生生掐碎。
    他不想看见她被推入灰色的墙堵,不想看见她在制度的阴影下独自承受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苦痛。
    可是——他来得太晚。
    过去那些夜晚,她窝在他怀里,像小猫一样低声抱怨案件的不公,挂在他的肩上。
    “齐溪,你知道吗,他明明没有杀人……”
    “齐溪,他们怎么能这样?”
    “齐溪,我是不是……做错了?”
    而他作为刑警,只能用最标准的答案、最中立的立场回她一句:
    “这是工作。”
    那时他以为,那句话能给她力量,能让她站稳,能让她继续走下去。
    却没想到——那句话把她一个人推向了深渊。
    刑警必须公正。
    检察官、法官必须中立。
    律师必须守住程序正义。
    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职业底线。
    可谁又能解释——当正义与正义彼此撞碎时,到底是哪一种才是真的?
    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正,没有绝对的正义。
    只有那些被迫承受结果的人们,自己去咽下苦难。
    而他让她一个人吞下太多。
    如果,他能早一点察觉她的沉默不是倦,是倦于不被理解。
    如果,他能早一点发现她手里的卷宗为什么发抖,是她在恐惧自己正在失去界线。
    如果,他能早一点伸出手、抱住她、告诉她——“懿懿,我在,我不会让你一个人。”
    他突地抬起手,狠狠甩向自己的脸。
    “啪——!”
    清脆、响亮,连雨都被震得分了神。
    刺痛从脸颊蔓延到心口,一寸寸撕开他压抑已久的悔意。
    他喘得像被丢进冰水里。
    该死的……该死的……他到底在干什么?
    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急速往下滴,像是在替他落泪。
    可真正的泪,却从他眼底烧出来,滚烫得冲破了最后那层倔强。
    他捂住脸,指节微微发抖。
    如果当初,哪怕只是一次,他能在她情绪崩溃前抱住她,能在她独自对抗制度前陪她一起,能在她痛苦时告诉她:“懿懿,我在。”
    不是那句冷冰冰的“这是工作”。
    不是那些职业要求的“保持距离”。
    不是站在所谓的公正一侧,看她坠落另一端。
    而是真正伸手,真正陪伴,真正守住她。
    若他能早一点做到,她就不会走到亲手打碎自己人生的那一步。
    他仰起头,雨点砸在红肿的脸颊上。
    “懿懿……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出的血。
    “我该死……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走到那一步……”
    这一巴掌,不只是打给自己,更像是在惩罚那个曾经自以为理智、公正,却对她无比残忍的自己。
    他的宝贝,曾经笑得那么纯净,那么温柔,如今却被迫在铁窗与阴影之间渡过岁月。
    他只能站在光里,默默的什么事情也不能做。
    泪水模糊了视线,他只看见她的影子,一个被判刑的女子,一个他最不想失去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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